今年四月,中国作家苏童一行访日,我是诸多随行记者之一。我们住在大阪,然后又去了京都与神户,参观了川端康成纪念馆,也和日本汉学界做了中日文学交流,赏了一路樱花,吃了一路美食。这一切,都在最近出版的《苏童·花繁千寻》(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出版)一书中留下了印迹,隔几个月重温,真可以叫做那一场纷繁的文学花事。
旅途、异地、时空转换、即时场景中的文学漫谈,是旅日作家毛丹青喜欢的几个概念,也是他策划中国作家日本旅行然后成书出版的动力之一。我参加过2005年的莫言日本北海道之行,到了苏童,算是作家之旅中的第二次。就旅行的内容来说,北海道之行可供回忆与记录的颇多,但就出版的产品来说,《苏童·花繁千寻》更有各自归位之感。每个随行者都有文字,但又各自成章,因此显得整饬有序。当然,最大的看点仍旧是苏童。
在国内,苏童是个渐隐的作家,皆因为除了《碧奴》重述神话的动作之外,苏童没有给这个热衷追逐事件大于阅读作品的书界提供任何可供炒作的话头。而他的《碧奴》热,说起来,也是两三年前的事情。有意思的是,这本书在日本刚刚面世,而且就是借了苏童要来的势头而得以飞快出版。所以这本书记录的苏童与日本汉学家交流会,莫如说是苏童《碧奴》的研讨会。而我在场的观察与惊喜在于:恰是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场合,苏童对自己这部作品的阐释,远比当时面对国内任何媒体所谈,深化得多,也有意思的多。有一些,既是对作品的解释,也是对出版之后批评的回馈,比如他为什么没有正面写到岂梁与孟姜女的爱情;明明是写孟姜女为什么又要起名做碧奴等等。关于文学中的暴力、关于作品中的气味与眼泪,所触及的话题已经缓缓拓展到苏童其他作品与他的创作理念,这让我仿佛觉得,真正理解苏童,是从这时开始。
旅行中的文学话头总是漫天撒开,经常是看到花事说花事,看到河流说河流,但这些都无疑是撞开苏童文学记忆的契口。而熟知日本细节的毛丹青是最善于找这种契口的,他经常在旅途之中指着一棵树或一条河流说起它们的传说轶事,而这些又都能在苏童的文学记忆中激起回响。所以,无形间,毛丹青也做了我们深化苏童文学世界的导引人。也就是在这现实与记忆的撞击与回响中,我们探知了苏童小说中花儿的奇特功效,一个作家对路的向往,还有他对短篇小说的长久迷恋以及对当下自身写作状态的反思。这些无论是在旅行中还是苏童大阪旅馆的下榻聊天,都被一次次谈起,现在放在书中重看,仍旧觉得饶有生趣。以至还有那么点既真实又虚幻的奢侈感——不是吗?有谁会在旅途中既随性而又认真地和你敞快乐扉谈文学呢?谈的还不是文学的外部事件,而是作品的内部构成。
得到这种东西,即就是我这专门做书业采访的媒体记者,也是难上加难。因为在有限的谈话中捞取最具新闻效应的东西,这种仓促感与彼此的陌生感,反而让真实的表达有所遮蔽。而旅途上的漫谈就不同了,所以我敢说,这本书中苏童的所思所想,才是盘旋在他心中的真问题,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表达而已。
也许要感谢这奇异的时空转换,这一群从陌生到认识的人的边走边谈,让他得以释放自己,而我也以为,读这些谈话,会让我们对苏童乃至文学理解得更深。而这,正是文学在路上的意趣,也是毛丹青倾力追寻的意趣。
旅日作家毛丹青与苏童携手出版日本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