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黑色的理解来源于日本两个不同的场景,说是理解,听上去也许有些学究气。起先对黑色的观感像在国内一样,这是一种单调、沉闷的色调,任何绚丽的色彩,碰上它都会被吞没,变成黑乌乌地一片,仿佛没有什么亮点可深究。
在日本生活一段后,我才发现黑色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内涵,竟是那样深化,有时就跟黑色本身一样,显得特别厚重浓烈。
初到日本不久,一位艺术家朋友从北京来,在福冈银行的门口制作了一件抽象的艺术品,他用三块很大的钢板,做成波浪状的三张钱币,有人民币、美元和日元,以此预示世界经济的一个潮流。有趣的是,他把美元和人民币做得一个往右弯一个往左拐,表达这两个大国的意识倾向,而对日元,却巧妙地处理成一个缓慢前伸的样子,据说,这是他对日本的印象,因为日本人往往在不知所云的时分,恰恰表明了他们正在向前推进,对此,我也有体验,在感觉上已不新鲜,但他另一种发现,却使我沉思良久。
那是在福冈市内,这位朋友住的旅馆附近有个丁字路口,三个方向分别是通向幼儿园、寺院和火葬场,这衰老的、出世的和死亡竟然在一个路口分叉。他很惊疑,跟我说;这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嘛,怎么能把它们凑到一个路口上呢?
的确,从旅馆眺望,火葬场的建筑是黑色的,间而有几束祭奠的黄菊花在风中摇晃,孤身独影,留下一点儿闪亮。我轻轻地回答说:日本人的生死界限不是那么严格,很多寺院都兼营幼儿园,离幼儿园不远又有墓地,孩子们捉迷藏也经常会在墓地中出没。
他不再说话了,聚精会神地注视丁字路口,若有所思,不多时,像在自言自语说:寺院是黑色的,但它跟火葬场的黑不一样。我赶忙问:那路口边上的幼儿园呢?他当机立断地答道:幼儿园不是黑色的,可被那寺院和火葬场压得够呛,你说日本人是不是觉得生和死都跟黑色有关系呢?
在这一瞬间,我油然想起日本男人的婚丧礼服都是黑色的,吉服和丧服用的是同一色彩,这在中国人是不可思议的,在日本却成为人人信守的不成文的规章。我心里暗骄傲意起来,自感比朋友更了解日本人,当然,这些话并没有跟他多说。
第二个场景是京都的祗园祭。祭的意思相当于中文的节日,表示那些人头攒聚,万众如潮时的情况。说来也怪,我住在神户,离京都不远,行车只要1个多小时的路程,可每去京都,都觉得是一次旅行,因为每次行程都有不同的感受。如果是雨天,京都的雨肯定会比神户大,如果是打雷,京都的雷声也肯定会比神户响,可能是因为京都不靠海,三面环山,林木森森,使这座古都显得分外古色古香,静谧平和。每到祗园祭却是另一番景象,密密实实、热气腾腾的人群,山呼海啸般地呼喊,神架木车压路时的吱吱咯咯,更有那高吭激越的鼓乐笛鸣,冲宵而出,仿佛天宇都被震高了一截。
祗园祭高峰的前一天晚上叫霄山夜,届时几十万人涌向街头,观赏挂在神架木车上的灯盏,倾听刺耳的鼓乐。一个个灯盏仿佛凝固在严冬的夜空,明白可辨那一片片夜色,浓浓浅浅的黑色调,层次分明,有时是木车棚顶下的垂帘,有时是沿路老宅院的灰瓦,有时是那无穷无尽的星空。
连续好几年,我都加入了霄山夜的行列中,每一次在那喧闹的夜晚总会获得深浅不一的黑色印象,那种令你快乐,同时又令你无法倾泻出来的压抑,令人沉思。祗园祭起源于后平安时期,公元869年为了防止瘟疫的扩散,京都成立了御灵会,每年夏天用66辆神架木车拉到八坂神社,祈求安泰。据说,当时的众人多穿黑衣,黑色在这里是驱邪避疫,是求生!